文/許金龍

2002年山巷改造拆遷。拓寬后的山巷一路向北延伸至中華路，對接擴寬后的太保巷直通寶塔路京口閘。在“舊城改造”的浪潮席卷下，山巷對面魚巷至磚瓦巷之間的老街巷片區也統統被列為“大拆大建”范圍，致使百年以上的商鋪、民居蕩然無存。米黃色的磐石上鐫刻的鮮紅大字“山巷廣場·癸未年冬”赫然眼前，綠樹環繞的“盆景式”花園綠地簇擁四周。站在山巷廣場南緣向北環視，廣場北側建有新式樓宇“望京新天地”，遠處“江河匯·南庭”高層樓宇映襯其后，構成詩意般的天際線。廣場鋪裝的小道旁，一間間門面房尚在營業中。廣場西側馬路旁一幢四四方方的商務建筑，屋頂上方是“融天國際茶城”幾個大字，內有“博覽城”和“家具城”。

大西路原本是一條全省聞名的百年商街，星羅棋布的店鋪、熱鬧非凡的街市興旺了幾十年，也是近代鎮江商業發展史的見證。可就在上世紀末，這條“龍脈”最精華的一段在此被截斷，日漸人流稀疏，更不見當年大街小巷里濃濃的煙火氣。時間雖過去20多年，但昔日這一方的繁盛印象宛然猶在，揮之不去。

一

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大西路沿街，從柴炭巷口至大華電影院對面短短的一小段就有柴炭巷小吃店、中百公司、華僑商店、鼎大祥綢呢棉布商店、刀剪鋪、一樂理發店、糖業煙酒公司酒類批發部、魚巷煙酒雜貨店、采芝齋（東風）副食品商店、五聯百貨商店、绱鞋鋪、工農飯店、古舊書店（后轉讓文物商店）、制鏡社、恒順醬醋廠、美術公司畫像門市部、婦女兒童用品商店、毛線編織坊、臺灣牙科診所、大華水果店、清真福祿全茶食店，店戶銜聯，鱗次櫛比。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鼎大祥、中百公司翻建大樓。

柴炭巷口西側的瑞和煙店是全市唯一一家自產自銷的旱煙店。店堂西側零售柜臺的貨架上擺滿包裝好的各種品牌旱煙。東側加工場地的木柵欄內四五條長凳一字排開，下面是一排水泥方槽。制煙工跨坐在長凳上，將已凈化處理過的煙葉用夾板固定好，置入木刨架內一層層刨削，槽內一簇簇煙絲自然成堆。然后再由店家用油料和香精調制拌勻，包裝后便可上柜出售。上世紀五十年代后期香煙普及，抽旱煙者日漸式微，瑞和煙店也轉業改換門庭。

魚巷，南自大西路，北至中華路，呈十字形，巷內有支巷，曾分稱大、小魚巷，于1957年統稱魚巷。據清《丹徒縣志》記載因是魚市，故名。清康熙三十四年（1696）的木刻本《重校古文觀止善本》十二冊十二卷全落款為“鎮江西門大閘口魚巷文成堂梓”，大閘口即古代京口閘遺址。魚巷瀕臨大京口，每日有鰣魚、刀魚等“本江三鮮”在此交易。

民國時期的魚巷本是吃喝玩樂逍遙之地，復興大戲院（后改名解放劇場）、一枝春素菜館、天源書場、天升樓書場都在巷內。“小雅樓”飯館老板娘馬老太有一手炒制“十香菜”的絕妙手藝，“十香菜”用料考究，火功到位，香氣四溢。每到入冬時節前往品嘗者絡繹不絕，攜帶回家過年時食用更可省去諸多瑣事。

寶安新街，南至大西路，北至中華路，呈十字形，中段有支巷通往魚巷和獅子街。據清《丹徒縣志》記載，因靠近廣東會館，來此居住的廣東寶安人居多，集資在鴻運樓原址開設寶安戲院，街道故名。巷子北段有百年老澡堂“雙鳳池”，南段有著名茶館“萬和樓”。民國十年(1921)，鎮江花鼓戲、清曲玩友臧雪梅、孔少蘭等人組成的班社于寶安戲院售票公演。因其多用小嗓門演唱，唱腔婉轉細膩，加上絲竹伴奏，故觀眾稱為“小開口”。“小開口”便是揚劇的雛形，鎮江揚劇的發展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民國后期寶安戲院改“新舞臺”。草房頂、泥巴墻的“新舞臺”房屋設施雖然簡陋，但它卻是外地打工仔的樂園。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一場大火焚毀了新舞臺，街上的門面房皆改為民居。

二

獅子街，南自大西路，北至中華路。相傳明清時期街內曾是“獅子滾繡球”新春街舞的集結地，后建有獅子廟，故名。

中華路建成前，獅子街北靠大閘口，南通西門外大街，兩側多為夫妻店，縫紉、皮匠、車匠、白鐵匠等手工作坊和小飯店、燒餅店、香煙火柴食品攤點一家連一家，是連接南北的交通紐帶。巷內幾家鮮貨行、雞鴨行是農副產品集散地，老主顧多匯于此。除了五金雜貨，獅子街還是全市油漆顏料的集中地，專營各種滬產名牌油漆。最引人注目的是巷內三代祖傳“桿秤店”，單開間門面，店面連著作坊，墻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各式桿秤，墻角碼放著一堆半成品。這家秤店制售的桿秤標準、耐用，多為商家定制。木柜臺的光線好生亮堂，居中是一張作凳，伙計們在這里從事鋸、刨、鉆眼的活計；店主則負責定盤星、打秤花，生意如流水。

舊時的蠟燭是老祖宗傳下來用于照明、年節喜慶、婚喪嫁娶、祭祖和佛事活動不可或缺的物件，分紅白兩種，以紅燭為主。位于獅子街口的同泰和蠟燭店是諸多老字號當中的佼佼者，鎮江人婦孺皆知、有口皆碑。店堂雖不算很大，但簡潔明亮。店堂內中央掛有“龍香縹緲，銀燭生輝”楹聯一副。一邊是各式各樣的壽香、喜香、平安香、發財香；一邊是各種大小規格的蠟燭，特別是那些印有楹聯的香燭。“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是壽燭，“琴瑟和諧龍鳳呈祥”的是喜燭，文字金光閃閃。尤其是壽香，一根筆桿粗的壽香七彎八繞成空心“壽”字形狀，上面粘著各種紙質的蓮花、壽桃圖形，紅紅綠綠煞是好看。

這家店的香燭紙馬不光貨真價實，而且品種規格齊全。批零兼營，別無分號，蠟燭產品暢銷各地，譽滿大江南北。據說以往過年過節，金山、焦山寺廟里大雄寶殿菩薩面前的蠟燭，都由同泰和承供。就連南京雞鳴寺、常州天寧寺、揚州大明寺都使用同泰和的香燭。大的蠟燭直徑有五六十厘米，高達1米出頭。最小的只有手指般長，謂之“小厓”，供元宵燈會、手提燈籠、臨時照明或上墳祭掃所用。同泰和蠟燭店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初期才歇業。

老新街，南自大西路，北至中華路。在日新街、又新街形成后，改稱老新街。民國時代的老新街以酒行和錫匠鋪最為出名。鎮江頗有名氣的酒行有萬順、萬源、祥豐、裕順、豐泰順、晉升源等，分別開設在魚巷、柴炭巷、戥兒巷、日新街、老新街、寶安新街，既經營酒味醇和的白酒，也經營香味醇厚的果酒。中國的錫壺工藝源于唐代，明代永樂年間廣泛使用。上世紀二十年代以降，鎮江的銅錫五金業有七家店經營規模較大。位于老新街的“隆茂昌”號錫匠鋪，專門制作錫壺、錫蠟燭臺、錫茶葉罐等地產錫制品。新中國成立后，老新街居委會、老新街糧店都在這條街上，酒行和錫匠鋪關閉之后改作兩家小旅館。

三

位于獅子街和老新街之間的恒順醬醋廠開創于清道光年間。早在十九世紀，恒順百花酒已列入朝廷貢品，百花酒和金山牌香醋在1908年和1909年舉辦的巴拿馬萬國賽會和東洋勸業會上分別獲得過金牌獎和銀牌獎，從此譽滿海外,遠銷南洋各國。1926年5月，著名企業家李皋宇以38000銀圓盤下朱恒順糟淋坊，易名為恒順源記醬醋糟坊。1935年組建鎮江恒順醬醋廠股份有限公司。抗戰勝利后，李皋宇長子李友芳任廠長，符德增出任經理。1955年改制為公私合營鎮江恒順醬醋廠，1958年7月，全市公私合營的47家醬醋企業都歸并于恒順醬醋廠。1966年成立國營鎮江恒順醬醋廠。

老恒順門市部坐北朝南，前店后廠工商一體，占地1500平方米。前門兩扇厚重的黑漆門既寬又大，200多平方米的店堂十分寬敞。運貨的大小板車可經大門一側徑自而入，從獅子街北口的后門而出。L形的深色木制柜臺正前方是豎寫的恒順醬醋廠金字招牌，拐過來另一頭靠墻是一個擺放著10來個白色搪瓷盆的大櫥窗，盆里放著紅蘿卜干、五香蘿卜干、醋蘿卜干、蘿卜頭、大頭菜、乳黃瓜、甜醬瓜、芽姜、寶塔菜、什錦菜、粗雜拌、糖醋蒜頭、豆瓣醬等各式各樣的醬菜醬品。最受百姓歡迎的當數“什錦菜”，品種豐富，鮮、甜、脆、嫩。柜臺里10多位系著藍布圍裙的男女營業員，整天忙得不可開交。臺面后抽屜里擺放著包裝用的干荷葉，買得多的用整張荷葉，買得少的則用半張。營業員將秤盤到盆里搲一撮醬菜，秤桿子翹翹的，隨即倒在攤好的荷葉上，麻利地包好。伸手將柜臺上方懸吊著的那卷細細的包裝繩扯下一截，嫻熟地扎一個十字結，遞送到顧客手上。若要買瓶裝香醋則用細麻繩四瓶或六瓶一組上下扎牢，這是恒順每一個柜臺人的絕活，即使拎到外地去都不會散扣。

柜臺外面站滿了大人、小孩，大多數是帶著大瓶小瓶前來打醬油的。醬油的品種有普通醬油、蝦子醬油和特抽，每斤價格分別為1角8分、2角2分、2角6分。營業員拿著竹制的大小端子，一下又一下從桶里舀出醬油或醋，灌入插好漏斗的瓶中。顧客們一個個乘興而來，滿意而歸。

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恒順就在勞動路廣東山莊開山建造加工廠。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老恒順所有車間均搬遷到中山西路84號新廠區。后身古老的制酒車間空房辦起了職工托兒所，門市部原址改造成恒順商場，打出了“不出鎮江城，嘗遍天下味”的廣告。令人遺憾的是，2002年建造山巷廣場時，具有160多年歷史的老恒順門市部連同周邊房屋一并拆除。如果當時能將其公布為歷史建筑，也許會保留下這個百年老店的歷史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