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韋浩浩

我出生在丹陽南門外的農村，農村生活的經歷至今記憶猶新。在當時的農村，很看重“砌樓房”（兩層小樓），很多村民，一輩子的大事，就是起房蓋屋。

“砌樓房”就要買建材，那個時代，無論是黃沙磚頭還是木料瓦片，都不是隨買隨有，要去很遠的地方預定，約好日子，叫拖拉機去拖回來。因為來回不易，人們在反復盤算后，往往會比預估的用料再多買一點建筑材料。

樓房蓋好后，有剩余的建材，有的人家就會請泥瓦匠們順便搭建個小房子，有的用來當廚房兼小餐廳，有的用來養豬養羊。這主樓之外順手而為的小屋就叫“灶披間”。

時間一長，這“灶披間”在鄉下就成了低矮房屋的統稱。可能有人要說，這不是私搭亂建么。在那個年代，相關的法律法規還不健全，農民心中也沒有“違章建筑”這個概念，只是單純地認為“多吃多占”那是“本事”。特別是兒子多的家庭，多“攢”些家當，到以后“分家”，也好分配家當。

用作廚房的“灶披間”又叫“四家（gū）堂”，里面盤個灶頭，安個碗櫥、桌椅，平時自家人做飯吃飯都在里面。當然，要是來客人了，那肯定要上堂屋擺八仙桌。

莊戶人家，白天出去勞作，晚上回來燒飯吃，所以夜里“灶披間”的燈總是亮著，正屋堂間的燈瓦數大，為了省電，一般都不開。“灶披間”的門虛掩著，一來里面沒啥值錢的東西；二來農村人喜歡串門，熟悉的左鄰右舍來了，在門外開玩笑地叫一聲“還有夜飯吃么？”就踱進來了。主人家吃過飯，女人去洗碗，男人們抽煙聊天，“拋”（閑談吹牛）兩句，來人看主人家燒水洗面洗腳，就起身告辭，也回去準備困覺了。

冬天里人閑了，就相約起來打牌，也是擠在“灶披間”，一來里面燒灶頭有熱氣；二來地方小，人擠人暖和。講實話，“灶披間”并不適合消遣娛樂，房子低矮壓抑，窗戶小，光線差，里面更是被油煙熏得斑駁不凈，有時候白天人一進去，眼睛都不太適應光線的變化，會撞在門框上，但小時候我們都愛往里鉆。小孩子們在外瘋玩，飲食又沒啥油水，餓得快，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鉆進廚房找吃的。

除了燒飯，“灶披間”最廣泛的用處是做豬圈和羊圈，方言叫“豬窠”“羊墩窠”。農村興養家畜，與雞鴨這些個子小的家禽不同，豬羊是需要“登堂入室”的，那就比較污糟了，但勤快的農人是不怕臟亂，每天要跑進跑出好幾趟。養了家畜，夜里是不關燈的，一來是防止有人來偷豬偷羊子，二來夜里要喂食。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不僅僅是馬，所有牲畜都一樣，夜里吃得多，才能“起膘”。

也有的農戶家貧，只能先砌個“平房”（一層高，上面是‘平頂’，留著以后有錢了，再‘接’上去）。家里的豬羊怎么辦？就去跟村里人“講講好話”，撿拾別人家拆舊房子剩下的斷磚舊瓦，砌半截地基，然后上面摞黃泥曬制的泥磚，房頂則是用稻草和蘆竹結成“草搭子”，蓋在上面，給豬羊們湊合著遮風擋雨。這樣的“土房子”里藏著孩子們的“玩頭”，待到春暖花開，會有蜜蜂在泥墻上做窩。孩子們就去“掏蜜蜂”——找到泥墻上的空洞，用細細的小棍兒輕搗兩下，蜜蜂受驚了便會爬出來，正好落到罩在洞口的瓶子里。

發展到后來，“灶披間”甚至成為評判一戶人家是否殷實的標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媒人來“訪”（打聽對方家庭情況和品行），若是說：這戶人家好呢，連“灶披間”都有兩三間，那說明這戶人家殷實，姑娘嫁過去不會受苦；若是說：那戶人家，連人住的地方都只有“灶披間”大小，大床都放不下。那女方父母肯定擔心自家姑娘嫁過去要受苦，這門親事多半要黃。

幾十年的光陰一晃而過，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如今，城鄉建設日新月異，之前農村的自建房大多數已被淘汰，“灶披間”當然也難覓蹤影了。但農村人與房屋的感情記憶，永遠也不會被人們忘卻。小小的“灶披間”，承載著農耕文化的記憶，和農村歷史變遷的背影。